若说辉煌盛美的宋代茶道与文学交会成峰,在那高峰处,留名的是谁呢?宋代的东坡先生苏轼不仅著作丰硕,而且深谙茶道,对古今茶史茶事也深有考究,在他一生跌宕起伏的旅程中,当他遭遇人生最大的变故因乌台诗案获罪,从朝廷外放兀立于风雨之际,他依然不忘情山水茶味,随手将茶香朵朵融入诗心,作出许多出色的茶诗词,隽永的茶禅一味的内容反映他的生命观照,余韵悠悠续千年。他茶词之句“百事常随缘,人生所遇无不可”,正是他在世间修心的一幅写照。
人生所遇无不可 我生百事常随缘
“百事常随缘,人生所遇无不可”此句是出自苏轼《和蒋夔寄茶》(一名:《和寄茶》)茶诗。那是宋神宗熙宁八年(1075年),苏轼新任密州知州(密州治所在今山东诸城,苏轼在诗中称其西汉古名“东武”)。有一天,他接到友人蒋夔[1]从福建寄来的新茶,他写了此长诗回应了友人寄茶之情。
苏轼在诗中叙述自己随缘无执著“人生所遇无不可”,因此,人生境遇没有什么好坏之别,他风趣地说了自己在吴越和东武两地的生活体验为例,映现放下执著之后,反而能随遇而安,体验一切处遇的乐趣。茶禅一味,风趣解颐,传递给同样处于变境中的朋友蒋夔,脉脉温慰之情不待直白言表。在诗中我们也能窥见宋朝人对日常饮食与生活美学,观照入微。
《和蒋夔寄茶》:
我生百事常随缘,四方水陆无不便。
扁舟渡江适吴越,三年饮食穷芳鲜。
金韭玉脍饭炊雪,海螯江柱初脱泉。
临风饱食甘寝罢,一瓯花乳浮轻圆。
自从舍舟入东武,沃野便到桑麻川。
剪毛胡羊大如马,谁记鹿角腥盘筵。
厨中蒸粟堆饭瓮,大杓更取酸生涎。
柘罗铜碾弃不用,脂麻白土须盆研。
故人犹作旧眼看,谓我好尚如当年。
沙溪北苑强分别,水脚[2]一线争谁先。
清诗两幅寄千里,紫金百饼费万钱。
吟哦烹噍两奇绝,只恐偷乞烦封缠。
老妻稚子不知爱,一半已入姜盐煎。
人生所遇无不可,南北嗜好知谁贤。
死生祸福久不择,更论甘苦争蚩妍。
知君穷旅不自释,因诗寄谢聊相镌。

白话说《和蒋夔寄茶》
让我们在白话的时空欣赏东坡的《和蒋夔寄茶》:
我这一生,向来随遇而安,江湖山川,四方来去,没有不便的罣碍。当年驾一叶扁舟,横渡江流,旅居南方吴越三年,在那里尝尽山珍海味。
曾有过那样的日子:饭如白色的吹雪,菜是鲈脍、金韭和刚出水的蚌柱螯蟹。临风饱食之余小憩后,轻啜一盅茶,那茶汤上轻泛水花乳沫,凝结于时空一瞬。
后来我离舟上岸,进入东武(山东密州)之地,田野连川桑麻茂盛,一展无碍。这里剪过毛的胡羊仍大如马,筵席上,谁还记得腥膻的鹿角?
东武食俗是大碗吃饭、大碗吃肉,合而为一,大快朵颐。这儿的人家的厨房将肉埋在白饭碗里,蒸熟的黄粟堆到肉饭碗上,丰盛如山。大杓子舀来的是可口的酸味汤儿,让人口齿生津。碾茶用的铜碾、罗巾,这里弃置不用;取而代之的是用盆子研磨芝麻和光粉,光粉用来混在米里增白,让白米饭雪白发光。
君眼中仍是昔日的我,以为我对茶的好尚如往昔。但今日之我,早已看淡那些细节。当年,我对外焙的沙溪茶和北苑的贡茶,点茶时杯中的水脚[2]一线出现的时差,定要分出高下!如今对我已无差别了。
君从千里外寄来两首诗,同时附上价值万钱的紫金封装的茶饼百个。读诗时,不管烹饮或放口中咀嚼,确是双重绝妙好味,只是心恐偷乞之事和细心封装收藏的麻烦。家中老妻与稚子,不懂此茶的价值,有一半已经被他们按照旧法做成姜盐茶汤了!
人生路上,遇上什么都是命里该有的,哪有什么非要不可的!不论南北,各有所嗜,哪有高下好坏之分!死生祸福,我早已不区分、不躲避,更遑论甘与苦、美与丑,我也无所执著了。知道君旅居异地,难免心绪不舒,以此诗相答,聊表我心中铭记君之情谊。
死生祸福久不择 更论甘苦争蚩妍
苏轼随缘无执著,自然迎送人生的变迁,人生所遇无不可,进而对生命的“死生祸福”也放下了。他这茶禅一味境界的智慧,烛照千年,不仅仅是一种生活美学,更是一种生命升华的实修!就说在人人必过的死生关卡面前,还有什么需要苦争不休的执着呢?像苏轼这样早早看破的人知多少?@*
注释:
[1] 蒋夔,字子庄,信州永丰(今江西广丰)人。所与游如苏轼、冯当世、蒋之奇等皆一时名士。所著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周易》解合二十七卷,皆散于兵燹。熙宁六年(公元1073年)与范祖禹同为点检试卷官,试卷犯讳不察,诏降远小处差遣。熙宁八年,蒋夔寄诗与茶饼给苏轼,就在受降时运中;元丰二年(1079年)被调回为京兆府学教授。
[2] 水脚:这是宋代人“点茶”功夫好坏的标准之一。宋徽宗在所作《大观茶论》“点”中指出,妙于点茶的人,第一步“量茶受汤,(汤与茶)调如融胶粥面未凝”,功夫不到位的人,汤多茶少,茶未成云雾生,水脚易生。@*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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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王堇